正月的最后一天,白翼帮着夫人兑换了十几箱的铜钱,拉进将军府。

白翼进东里间向盛淮安禀报时,还说了一件事:“北地那边传来消息,蛮胡攻城,北地驻军大败,已经失了三座城池。”

盛淮安心中升起一股怒气, 不过,这次他很快就稳住了这股子怒气。

他试着提气,一股浑厚的气息从丹田处缓缓升起,顺着体内四肢百骸缓缓游走,体内是从未有过的舒缓和轻松,气息在体内运转一周再 回归到丹田,之后觉得神清气明, 五感似乎更加的灵敏,气息越来越平稳。

他张了张嘴,努力了半天,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

他耐下心来,将体内真气在体内缓缓运转,三个周天后,他胸脯剧烈起伏,额头青筋隐隐跳动,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方岩正坐在旁边罗汉床上整理苏陌给他背诵的药方,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从罗汉床上直接跳到这边大床上,跪在床上给师兄把脉:“师兄?你刚才,是说话了吗?”

盛唐拿过来帕子,给父亲擦拭额头渗出的汗,然后大家都围在盛淮安身边,或站在床下,或跪坐在床上,宋千宋万两兄弟着坐在床尾,一人抱着盛淮安一只脚,保持固定的动作,不敢稍微动一下。

盛淮安看看周围的众人,心里有点急,又有点气,还有点羞愤,像是幼年时第一次在军中和人比武被打趴下一样,偏打趴他的人还要好心的扶起他,安慰他,这种又憋屈、又气愤的情绪,让他抬起手,自觉在床上狠狠拍了一掌,其实在方岩等人看来,师兄就是轻轻的拍了一下床铺而已。

盛淮安心里悲愤,集中全身每一丝气力,鼓动胸腔,张开嘴唇,从胸腔底部缓缓向上,吐出 一个字:“齐!”

一字吐出,像是掏了一个土匪窝,累的他满头大汗,甚至觉得浑身的肌肉,都是酸痛的。

这是好事!

盛淮安脑中像是炸开一支爆竹,他想:这是好事!能感受到酸痛,是好事!他感觉了!

自来坚韧,从小到大没有哭过几次的大将军,眼窝一酸,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方岩惊呼:“师兄?!”

师兄能开口了是好事,这咋还哭了呢?

他赶紧握住盛淮安的手腕,熟练的把脉。

盛淮安眼角带泪,再次鼓动浑身的力量,这次发出两个字:“西北!”

这两个字吐出来后,他浑身脱力,躺靠在床头软枕上,好累啊!像是打了三天三夜!

白翼抑制不住脸上兴奋的神情,凑过去低声问:“主子是想问,西北齐王如何了吗?”

盛淮安食指点了点。

白翼皱了皱眉毛,白皙发黄的脸上,开心激动中,夹杂着沮丧之意:“年前军师收到消息,说是齐王已经退回昌平郡,年后,似乎朝廷有人弹劾齐王懦弱,导致大周国土沦丧,西北沿线,丢失了两个郡,三十多个县。”

大周北边边境线漫长,由西向东有山脉、有湖泊、有沟渠、有林海, 连绵起伏之中,边境线长达近两千里地,其中靠近东边,和东胡相交的是北地,北地南边是雍王的封地,雍州。

边境线正北外敌是林胡,林胡和东胡,几百年前是同族,后来部落发展壮大,被大周太祖手下能人打入内部,攻心为上,将蛮胡分化成东胡和林胡,蛮胡从内部分化后, 便受制于大周上百年,之后林胡又从内部分裂为西林和宗林,对抗大周,便显得更加的弱小。

沿着北部边境线往西, 内外势力更加复杂,内部是大周齐王的封地齐州,驻军是西北军,外部,则是鬼方、月氏、林胡的分支西林,三个大的部族,再往西,则是擅骑射性好战的羌族。

盛淮安所在的西北驻军, 他们和鬼方、羌族、月氏、西林,宗林常年打仗,鬼方、羌族、月氏和西林还有又菜又事多的宗林,你方打罢我登场,时而混战时而联合对抗大周,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

也就到了 东边,因为有北地驻军顶着林胡的大部分兵力,稍微好一点。

西北军要驻防的边境线一千多里,驻兵最少的时候才一万五千多人, 齐王封地贫乏,养不起太多兵,后来,西北军异军突起,赖于常年剿匪,才将西北军慢慢壮大,小皇帝登基那一年,盛淮安治下的西北军,已经有近四万人了。

大周北部边境,西北军四万多人、北地驻兵五万,雍州驻军近两万,这才守住 了大周北部边疆。

可惜,两年前,西北军正要和北地驻军联合攻打蛮胡所有分支的紧要关头,朝廷一个月连发三道诏令,急诏盛淮安回京,回京路上盛淮安被一路埋伏、追杀、袭击,在离京都两百多里的陈州受伤中毒,昏迷不醒。

消息传回西北,月氏、鬼方和西林联合出兵,三个月不到就拿下了西北三个关隘,齐王苦苦支撑,直到去年秋天,西北大旱,粮食欠收,军中缺粮,实在无法支撑作战,齐王被迫无奈带着西北军和齐州边境的百姓往南迁移,两年时间,大周西北防线,往后退了足有三百多里。

盛淮安觉得很奇怪,听到西北军步步败退和齐王被弹劾的消息,他应该很生气很愤怒才对,可事实上,他只是呼吸急促了点,之后便气息平稳, 比上次听到 苏氏在外面喊人好哥哥还平和些, 也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是自己更加有涵养,更加沉稳了?

盛淮安白皙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竟有了那么一丝丝的红润之色,娘的!这个苏氏还真是把自己的脾气都磨的好多了!

白翼看主子神情温和,心里也轻松许多,习惯性的安慰主子:“将军不必着急,北地失守后,朝堂上的舆论会挪到北地,齐王那边,压力会小些。”

盛淮安缓缓的往外吐气,许是春天来了,也许是吐出来了三个字,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焕发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态势,像是久旱的土地遇到了细雨的滋润,又像是浩瀚的沙漠里终于找到了一汪清泉,气息每运行一遍气息,身体就感觉好一些,土地越来越湿润, 枯败的树枝根系深深的扎入地底的暗河,吸收着源源不断的滋养,枝头发出了新芽 。

盛淮安试着抬起胳膊,前臂轻轻挑起,轻轻拉住了方岩的衣襟。

方岩瞪着眼睛,看着师兄拉自己衣襟的手,眼里慢慢的,也蓄满了泪。

盛唐拉住旁边的盛飞,俩人呵呵傻笑。

宋千轻轻吐口气,自豪的说:“我就说按脚有用吧?每次按完脚,将军都会有新的变化!”

宋千宋万是双生子,出生时宋千性子急,早出生一刻钟,宋万在娘胎里多憋了一刻钟,导致宋万似乎脑子受损,和哥哥在一起时,总是反应慢半里地,不过他也很能藏拙,只要哥哥说话,他就随声附和,如此,似乎别人就不知道他笨。

所以,他立即附和:“哥说的对!按脚就是很有用!”

宋千用肩膀碰了一下弟弟,开心:“嗯!咱哥俩加紧按,说不定过几天将军就能开口说话了!”

宋万忙不迭的点头:“嗯嗯,听哥的!”

盛牧捂住脸:宋万就是他哥的跟屁虫!

随即,盛牧跳上床跪在方岩身边:“父亲,苏氏想在大悲庵搞事,父亲觉得可行吗?”不要阻止吗?他和孟青一样,有点不理解。

白翼呵呵笑:“夫人给亡母做法事超度,是忠孝纯良之事,自然做的。”

方岩抹了一把眼泪:“就是要把尚书府搞得鸡飞狗跳!苏同庆豢养苏家死士,一路追杀师兄的,他们姓苏的该死!”

白翼夸盛牧:“上次你给苏同庆下了噬魂,听闻苏同庆一个月时间暴瘦二十斤,苏同庆这个爪牙倒了,苏家只剩下一个苏同章个废物,苏家死士早晚也就是个死,小牧有功!”

盛牧昂起小脑袋:“昂!我就知道,那厮中了噬魂,最多两个月,必然崩溃!做了那么多亏心事,不做噩梦才怪!”

方岩抹去眼泪,小声嘀咕:“还想算计往将军府过继孩子,他就做梦去吧!”

白翼却看向盛淮安,盛淮安眉眼一挑,似乎在询问。

白翼无奈的一笑:“听闻国公府三少爷正和国公爷、老夫人商议,想把三房庶子过继给夫人做养子。”

幸亏如今那府里又多了一个当家的老太爷,老太爷如今是没有给将军府过继子嗣的意思,若是哪天三少爷把老太爷也说通了,怕是二老爷拦不住,难不成将军府里真的又要多一个小眼睛?

想过继到苏氏名下,好啊,只管过继,到时候,怕是温明居的院门都进不来!

像那个檀香,还不是老老实实被关在二门外的小偏院?能怎么样?

像苏氏,都住到温明居了,对东屋的事情,还不是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盛淮安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并不在意。

白翼跟着盛淮安出生入死好多年,俩人很默契,互相对视一眼,对盛怀贤的小算盘,都没有放在心上。

二月初一一大早,苏陌早早的起床,看着春熙和云嬷嬷在西屋外面廊檐下摆放花盆,心情颇好。

去年十一月穿来,如今三个月了,自从老太君下葬,原身的情绪越来越淡,她似乎终于摆脱了原身羁绊,随着春天的到来,身子也越来越好,偶尔的,她还能在空间里练习一下早就生疏的女子防身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似乎也焕发了某种生机,最明显的便是,不怎么怕冷了。

春天来了,万物生发,终于不觉得冷了!

轻松的同时也觉得有一丝惆怅,她终于能适应古代这种生活了吗?

这一刻,她想起了穿越前的爸妈,想起这三个月来雷打不动甚至过年期间还忽然多了几十万的那个账户,挺好,用源源不断的资金,来证明她曾经活在那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还有似有若无的家人。

挺好!

临出发前,苏陌进东屋,来到东里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色的小琉璃瓶子,递给方岩:“这个,是我师门的秘药,对身体很好的,方先生看看,若是觉得对将军有好处,我以后让师门每个月都送来一瓶。”

方岩拿起这个罕见的琉璃瓶子,想起孟青曾经带回来的两个琉璃瓶,里面的药品质都很好,满脸笑意:“夫人的师门,不知是何方神圣?”

苏陌神秘一笑:“抱歉啊,师门规矩,不得泄露师门秘密,否则会被师门追杀的。”

方岩脸色一僵,瞬间不明觉厉的双手抱拳:“是在下失礼,夫人勿怪。”

嗯,神秘师门,谁没有啊?

他们天池山白泽洞,也是隐世门派,谁还能没有个大秘密?

他们轻易的接受了苏陌有个神秘师门这个事实,不过,他低着头假装看瓷瓶,心里想:得提醒孟青,多留意夫人和外人接触时的异常,比如,这种秘药,是通过什么渠道,被谁送到夫人手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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