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顺在外面,轻轻喊:“老爷?”

这个密室是不准其他人进去的,老管家也不能进去,所以,他站在小门外五步远,低声的喊:“老爷?”

连着喊了好几次,里面没有声音。

苏顺察觉到不妙,又压低声音问道:“老爷,您还好吗?需要老奴进去服侍吗?”

苏同庆张张嘴,嗓子干哑:“不用!”

苏顺沉默。

好半天后,苏同庆扶着墙慢慢走出来,临出那扇小门时,他站了站往回望,心里自嘲:那几箱子金银呢?那可是几百人半年的嚼用啊!他要如何去见太后?太后会相信这些银钱不翼而飞了吗?

他满嘴苦涩的离开密室,还不忘记再次摁动机关,把密室们重新关好。

苏顺上去扶着主子。

苏顺到苏同庆身边伺候时,苏同庆才五六岁,刚开蒙,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大半辈子啊!

苏顺唏嘘,他知道,一定出大事了,里面丢了重要的东西,而外面,他看看空着的半边书房:这里几个书架都不在了,桌案不在了,老爷收集的许多古籍藏书,都没了!

苏顺看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的主子,忍着心疼问:“老爷,去后面休息一会儿吧?”

外书房后面,是苏同庆住的院子,叫和园,是苏老探花当年给儿子束发时,分给他的院子,亲自起的名字,门上的牌匾“和园”两个字,还是老探花亲笔书写,寓意中庸圆融,气和福厚。

苏顺扶着苏同庆穿过外书房夹道,来到和园门口,苏顺早就把和园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只有十几个黑衣护卫,分几个方向,站在和园四周。

此刻,和园亮着几排灯笼,却空无一人。

苏同庆微微仰头看着父亲当年亲笔书写的两个字,眼泪忽然犹如泉涌,抓住苏顺 的胳膊:“阿顺,你说,父亲他,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苏顺哽咽:“老爷,今儿您太累了,先进去歇歇,万事都。。。。”

苏顺忽然顿住。

苏同庆也站住,这句话后面半截是:都有老太君呢!

苏同庆捂着脸跌跌撞撞奔进卧房,进门扑通一声,跪趴在卧房的地上,嚎啕痛哭!

苏顺跟着跑进来,也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哭了好一会儿,苏同庆抬头:“母亲,儿子也是不得已,儿子不得已的!”

回身他揪住苏顺的袖子:“阿顺,你说,母亲她去世前,知道,知道吗?”

知道什么,他没有说出来,没脸说出来。

苏顺低着头,老泪纵横,没有回答。

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位是老太君的儿子啊!老太君一生为其操劳筹谋的儿子啊!

苏同庆到底没有说出知道什么,他哭了一会儿,被苏顺扶到床上,脱了鞋子和外衣,盖上被子:“老爷,您睡会儿,明儿起来,什么事都好说。”

这一天,先是老太君去世、然后是苏同章威逼丧事从简,然后是留园库房失窃,再接着是外书房失窃,主子也是近五十的人了 ,这一连串的打击,他应该也是受不了了!

放下帐幔,苏顺没有离开,坐在床脚的脚踏上,亲自守夜。

*

方岩幼时顽皮,不怎么喜欢读书,爱看游记杂书,捣鼓些在大人眼中不怎么正统的小玩意,后来家里出事,他短暂的万念俱灰后,逼着自己沉浸到学医中,也小有所成。

后来在西北军中,有大量的活体供他实习,医术精进神速,且属于救死扶伤、光明磊落的正统医道。

两年师兄被伏击中毒,命悬一线,他瞬间黑化,又恢复了幼年时期的某些习性。

噬魂,严格意义上不是毒药,它只是放大了人内心深处的想法,比如:恐惧、欲望、愧疚、爱慕等情绪,噬骨附体,欲死欲仙,欲罢不能,直至魄散红尘,魂入地府。

盛牧在苏同庆的书房里肆意涂抹的,便是这种药粉。

这种药粉,是方岩的得意之作,名叫:噬魂。

*

苏同庆睡梦中看到母亲穿着日常锦绣大袖对襟袍,和气的看着自己,脸上要笑不笑的,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跪在母亲身边,拉着母亲的衣襟痛哭:母亲, 儿子不孝!

母亲!儿子不孝啊!

他在户部侍郎上干了十年,才做到户部尚书,大周二品以上的朝廷要员,任期为五年 ,五年后,依吏部评审考核,要么继任,要么调任,也有在职时贪污腐败,锒铛入狱的。

小皇帝即位,苏太后临朝听政,苏太后有野心,也有狠辣手段,但在治理国家方面,不是单有野心和狠辣手段就能把一个泱泱大国治理好的 。

朝中诸事繁乱, 苏太后能力有限,遂干脆下令,所有官员延期一年考核,以争取一个宽松的时间,学习治理朝政。

年前,是他做户部尚书的第五年半, 吏部正在对朝中百官进行监察考核,偏这时候,老太君病了。

是,老太君在十月份时,就病了,而且病势凶险,昏迷了三天三夜。

苏同庆的初衷是想让老母亲挺到他在尚书的位置继任,他不想在关键时候因母亲病逝而被迫丁忧,离开做了十几年的位置。

如今朝堂上,反对太后听政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确定,万一母亲去世,他立即就会被迫丁忧,离开朝堂,离开这个二品要员的尚书位置。

也有父母去世官员不用丁忧被夺情继续任职的,但,朝中反对太后的势力,比如沈太傅、比如范左相,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说不定,户部尚书的候选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比如现在他的手下,户部侍郎沈南,便是沈太傅的族人。

所以,苏同庆一时心急, 给母亲用了虎狼之药。

这种药的好处是,能激发身体潜能,让身体忽然间精神百倍,看上去比正常人还要康健有活力。

坏处是,透支体能,时间长了,人会迅速衰老,身体更差劲。

苏同庆想,只要他继任户部尚书,立即给母亲请名医、用好药,精心调养,为母亲延年益寿。

老太君服用虎狼之药后,果然很快就苏醒,精神焕发,看上去甚至像是年轻了十几岁。

然而,仅仅半个月后,入冬时分, 在原身被太后赐婚离开尚书府后,老太君忽然又一次陷入昏迷,病情较上次,愈发严重。

第一次使用虎狼之药时药效很好,苏同庆没有忍住,当即第二次使用虎狼之药,这一次,彻底掏空了老太君的身子,犹如摧枯拉朽,老太君的身子,迅速衰败,日趋油尽灯枯。

衰败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感,一日比一日更甚,把老太君折磨的痛苦不堪,几乎每一天,都是忍受着地狱般的折磨,在硬撑着不闭上眼!

苏同庆算的精明,事情也做的隐秘,每次熬药他恨不得亲自看着药炉,尚书府上下,乃至整个苏家全族,谁不知道尚书大人事母至孝,恨不得割肉饲母?

连苏同庆都被自己感动了,装至孝之人时间长了,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孝顺,自己把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他都是为了尚书府!都是为了苏家!

唯一没想到的是,老太君应该是知道了内情,因为过年这几天,老太君主动加大了的药量!

苏同庆一时觉得自己至孝,一时觉得自己狠心,两种情绪交织撕扯,让他既痛苦悔恨,又自我怜惜,面对着梦中端坐不语神情木然的母亲,他痛哭流涕,想干脆撞墙而亡,也能得个解脱!

遂在梦中起身,额头“哐哐哐”的往身下的床板上撞,边撞边嚎啕大哭!

靠床脚坐在地上的苏顺,听到主子用头撞床板“砰砰砰”的声音,闭着眼,哪怕自己的身子都被床板震得轻微晃动,苏顺都没有起身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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