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个寒冬腊月天,蔺兰庭去达磨场二姑家串门,三九严寒的日子,这孩子,靠在门洞里,浑身抖得像筛糠,问她是谁家的孩子,不知道?姓什么不知道,瞧着这浑身颤抖的小妮子,怪可怜,蔺兰庭就把孩子抱回来,交给了刘妈:‘’有咱吃的就有她吃的,家里人要来寻,就领回去。‘’

刘妈给这孩子起了个名‘’刘春花‘’,这事情,已经过去二年了,也没见有人来寻这孩子。春花跟着家身份挺特殊:算是刘妈的养女,跟蔺家院住,吃、穿、用,都由主家供着。孩子不愿白吃饭,懂点事了,就跟大人们忙活,能干的,不能干的,都想着掺和着,孩子眼里有活,用不着人指使,是个懂事礼的闺女。

年前,泰和戏园子歇业,戏班儿出了三天的堂会,原本年初五开锣。又向后延了两天,改为初七开场唱戏。

来福上西山了,今儿个戏院子里生炉子烧水,备场子的活由蔺兰庭包了。

炉子上的铁壶,已经滋滋冒着水汽。

蔺兰庭拿茶壶,备水碗捏茶叶,从炉上拎过水壶,转回台上,他跟台上走了趟霸王步,缓缓精气神,一个亮相,张开口喊嗓子:啊…啊,打开了嗓,唱道:‘’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见那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这段空城计的唱,由沏茶,倒水一气呵成:不见司马懿的千军万马……这段他顺带嘴,给改了唱词:只见得条凳方桌,大铁炉子……。

戏,蔺兰庭会唱两口,身架,也算摆得上谱,他不用孙月儒似的,每天去河沿上,献眼招嫌,喊声,吊嗓子。

早清,收捡备场,夜晚散场子,我有的是工夫:你连得我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又夺我西城。诸葛亮在敌楼把驾等,等候了司马到此谈,谈谈心……

按他自个,大言不惭的话,咱本功,也是大武生的科。

嘿嘿…这也就是私下里过过嘴瘾,身边都是门里的老板、亮角,平日他哪敢唱戏呀?嗓子眼痒痒了,想唱戏,吊嗓子,也就是趁早清没人,下晚黑灯的工夫,左右无人,在台上吼上两声,观众嘛,顶多就是来福,春花俩孩子。唱得字正腔圆,来福捧叔的面儿,嘿嘿…的傻笑,唱的荒腔走板了,春花捂着嘴巴偷偷地乐,这俩孩子,是丁点儿面子不给啊,谁让您顺嘴溜舌头的,胡乱改戏词哪?

下了楼梯,打开大门,门一开迎面吹来一股子凉风,侧头望去,赶上一阵北风裹着屋檐上的雪花,扑面扬了他一脸,门前的戏牌,已经贴出来,掸掸上面落的积雪,今儿个的戏码是《谢天香》、《目连救母》,压大轴的是《空城计》,头牌的诸葛亮,落的是泰和戏班,班主,韩金魁的大名。

门前票房里没人,春花买早点还没回来,昨个下晩,春花就没卖几个座。

雪停了,天还阴沉个脸儿,路不好走,这场雪挡买卖喽。

蔺兰庭回屋,换了套练功的行头,上身穿立领的薄丝绵宽袖短袄,头戴貂皮南瓜帽,青紫色儿的细腰,肥腿太极裤。

这身短打扮,不扛风,冷飕飕的,蔺兰庭缩着脖子,两手揣在袖筒出了门,沿着北孝顺胡同向北走,为的是早起溜溜腿,抻筋,过了正阳桥。

五牌楼下驴窝子,七八头脚驴,呲着大黄牙:啊唔啊唔…给各位载人,拉套的老伙计,打招呼。

行完礼儿,驴又随了性,早清饭吃撑着了,畜生把五牌楼当成了茅房,边拉,边尿,雪窝子里热气升腾,没多大工夫,这九门之首的御道牌楼处,是驴粪草腥的臭味,伴着一股股子,热气腾腾的骚气。

蔺兰庭绕到护城河沿,有一年多,没见孙月儒跟河沿上吊嗓了,听说是病了,肺病,不说话都喘,一吊嗓子就喘不上气来,那位唱戏的嗜好,八成是放弃了。

面朝东方,拉开架式,蔺兰庭打了一趟长拳,直到身上发了热,收了式,他噢噢的喊了几嗓,吓得护城墙上,几只老鸹哇哇直叫喊,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正阳火车站上,头班的火车,喘着粗气吐着烟,正徐徐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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