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熠是打车来的,但这个地方不太好叫车。
顾远钧开车很快就追上,还开过了一点,从后视镜看见他的背影。他站在路边树丛里,双腿微分,两手在身前,男人们都熟悉的姿势。
顾远钧停了车,把头扭过去。
周熠走回柏油路上,步态懒散,带一点万事无所谓的调调,跟来时一样,没有遭受打击的样子。见到停着的车,也没在意。
直到他按喇叭,问要不要搭一程。
周熠说不用,右手插进裤袋。
顾远钧推开车门,说这不好打车。
他没再推辞,上了车,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
一时无话,有些尴尬。
他掏出烟,抽出一根,问要不要。
顾远钧虽然不是洁癖,但也摇一摇头,说开车时不抽烟。
他自己叼上烟,点火的时候,顾远钧注意到,他右手手背血肉模糊。
不知砸了多少下。
他也发现被发现,无所谓地伸了下手,展示了一下伤口,自嘲般一笑。
顾远钧翻出纸巾,他接过随便按了按,把被血浸透的纸巾揉成一团,揣进口袋,看着都疼,可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顾远钧轻咳一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比如,我知道这种事,一时难以接受,但也要看开。
后视镜里,那人看着窗外,侧脸平静,视线没焦点,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讽刺。顾远钧觉得自己这话的确太苍白,也就住了嘴。
到了方便打车的路段,周熠要求下车,道谢。
顾远钧递出一张名片,“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
周熠笑了下:“打继承权官司吗?”
“追诉期还没过,我可以推荐你一个同行。”
周熠摇了摇头。收了名片,揣进兜里。
他没急着拦车,走在路边,还是那副姿态,却在璀璨夜景衬托下,多了几分寂寥。车水马龙从他身边掠过,他看起来像是游走在世界的边缘。
顾远钧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莫名心酸。
他入行后,见过太多人落魄,但成年人的规则就是如此,愿赌就要服输。只有这一个,完全无辜,在还没有选择机会的时候,被别人轻易改写了命运。
他想起老师说,今天过后,你可能得看不起我。但我希望给你最后上一课,关于做人的底线。
如果没有当年这段公案,这个年轻人,会不会是另一种人生轨迹?
就算是为了替老师赎罪,他希望能做点什么。
***
顾远钧说完,何唯已经泪流满面。
她边擦泪,边带了点颤音问:“后来他打给你了?”
“没有。有一次我接了个官司,打赢了,但败诉一方威胁要让我好看,这不是第一次遇到,我也没在意,直到有一天晚上,开车路过一个偏僻路段,撞了个人,我当时没多想就下去查看,突然窜出两个人,蒙着脸,手里有家伙。”
“三对一,我很快就招架不住,倒在地上,抱着头,心说就算瘸了也不能傻了,我可是靠脑子吃饭的,然后他出现了。”
“后来他承认,跟踪我一礼拜了,因为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远钧摊手,“我居然一点都没察觉。”
何唯问:“你是因为这个,答应帮他?”
“算是吧。”
顾远钧挪开酒杯,“今天喝的够了,我送你回去。”
往出走时,他开玩笑说:“每次来这里,我都是充当监护人,真希望下次再来,有个人监护我。”
何唯想到那个转身而去的身影。
虽然顾远钧明显不愿再说,她还是问出,“你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做什么的?”
“只说是打工,具体我不清楚,这是别人私事,我不会过问。”
“那他的收入情况……”
顾远钧顿一下,答:“他一直都在做投资,炒股,炒期货。在瑞和,他手下有几个人,专门做这些,具体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是就是模型杠杆之类的。”
他履行承诺,打车把何唯送到家门口。
临别前他说:“给你一点建议。”
“要接受他这个人,就要接受他的全部,包括他的秘密。他这个人心防很重,如果有人能让他打开心扉,那个人也只能是你,但要有点耐心。”
他忽然一笑,“还有就像你说的,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何唯转过身,苦笑,她愿意用一辈子陪伴他,温暖他。
可她缺的就是时间啊。
何唯不等回房,就在院子里打了个电话给舅舅。
田云峯人在外地,他舌头有点打结:“谢千语?不认识。”
“哦,前几天舅妈还给我发微信……”
“小丫头,就知道拿你舅妈威胁我,好像我怕她似的,我真正怕的女人只有一个,就是你妈。”
何唯道:“那行,我问我妈。”
“你妈知道了也得感谢我,我帮她清除了障碍,捍卫了婚姻。”
他说得前后矛盾,何唯听得心惊,只听那边得意道:“要说最早还是我发现的苗头,及时给你妈通风报信,可她呢,在你爸打击报复我的时候,一点都不帮我,哎,谁让咱是血浓于水呢,我不计较。”
何唯心说,我妈要是没帮你,你还能喝花酒?喝西北风吧。
“那女的,就是个假正经,对我不理不睬,一转身,就傍上一个更有钱的。”
何唯问:“那个更有钱的是谁?”
电话里有人喊:“峯哥,就等你了。”
声音娇嗲,被喊的人立即丢了魂,语气也敷衍起来:“这我哪知道,她爱跟谁跟谁,不跟你爸不就行了。”
何唯还要问,那边就要挂了,还不忘交代,“今晚的事,别跟你妈说,也别跟你舅妈说。”
***
何唯又翻了半晚的旧物。
这次是周熠母亲的遗物。
所剩不多,听青姨说,大部分在她去世后都烧给她了,只留了一些给儿子做个念想。可是看这结结实实的封条,儿子似乎并没打算睹物思人。
也对,这的确有点残忍。
所以,还是让她来吧。她总觉得,能找到些真相。
可是让她失望了,没有日记书信之类,只有些衣物和相册等物品。
倒是有一套小衣服,婴儿的,而且还是粉色的。
她想起妈妈说过,在她还不知道性别时,索性都买两套,蓝色粉色。当然蓝色也可以给女孩穿用,但是粉色嘛,就不好给男孩子穿了。
她的那些小衣服都被妥善保管,多年后翻出来,仍有淡淡橙花香。还有很多崭新的,她童言无忌时,扬言要留给自己的孩子。
何唯笑了笑,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
手中这一套,嗯,一股樟脑球味儿。
这一晚,何唯把这套小衣服带回房间,还找出橙花香水。
***
第二天一早,何天奎在书房与人视频。
另一端是田云岚,背景是酒店的商务套房。
夫妻俩心平气和地聊着共同关心的人,女儿的留学事宜。这本就是计划中的事,如今何唯又休学,学业不能就此荒废,田云岚对此无异议。
何天奎说:“我希望你能跟她一起出去,陪她个一年半载。”
田云岚微愣:“小唯未必愿意。”
“我看是你不愿意吧。”
田云岚蹙眉,欲言又止,何天奎也不再做无谓口舌之争,认真道:“你手头忙着的事,换个地方也可以继续。或者辛苦一点,多飞几次,孩子到了关键时期,大意不得。”
田云岚想了想说:“可以。”
何天奎问:“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吗?”
田云岚理所当然道:“她头一次离家,家里眼下这种情况。”
何天奎哼了声:“我昏迷了几个月,你可是清醒的,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不仅是妻子,连母亲都做得不称职。”
不等对方反应,他抛出炸弹:“我们的女儿,被人迷了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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