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山欲摇。

苍穹底下的朱红色木门,随着龙甲巨人再次倾力推开,露出的缝隙又大上了几分,木门上的黑洞猛地拉开,恍如来自幽冥的鬼煞气息奔涌而出,破开湿土的朽木十字架,斜歪地插在泥水坑上,连绵数里,鬼气森森。

漫山遍野的十字架带领成千上万的骷髅阴兵,啪嗒地踩着浑浊黄水,步履迟缓又冷漠地朝着那座深陷在暴雨里的小镇前行。

那里是人间,有着它们渴望的新鲜血肉,当它们踏过那扇青石城门后,万鬼的狂欢盛宴,正式开始。

斜插满朽木十字架的乱葬岗还在急速地扩展,仿佛只要耗上短短片刻的时间,乱葬岗就会侵入这座海滨小镇,随之浩荡而来的亡灵大军将会踏平,碾碎这方人世间。

可以想象,废墟瓦砾间,苟延残喘的幸存者惊恐慌乱地迷失在这座人间炼狱里,无助得像一条条迷路的落水狗,最后被亡灵们一刀落下,顺手拖走,了结性命。

虽然这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但阻挡它们前行的人已经倒下很多个了。

犁沟尽头处的深坑里再无声响,那柄翠绿色的剑好像断了那样。

石崖上的红裙少女昏倒在乱石堆上,像一朵被铺天暴雨拍散的娇弱红花。

樵夫家的院子里,那柄神勇的砍柴刀在斩落了数个骷髅头颅之后,再无半点力气把刀往上抬起。

无光的砍柴刀无力坠下,跌落在泥水里,溅起一朵冷冽的雨花。

跪倒在雨幕里的樵夫,胸口被一柄骨刀笔直贯穿,男人心脏渗出的血流,涂抹在骨刀的刀尖上,死气沉沉的森白披染上一层属于男人的热血,属于他的守护。

樵夫最后用双手抵在刀尖上,试图把骨刀拍出心脏,只可惜他至死也没能拔出这把致命的苍白。

他的双臂无力下坠,临死之前歇力想把骨刀拍出去,只是不想儿子看到自己这惨样,虽然他这一辈子下来,在儿子面前大概也没有威武到哪个份上,但他还是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被刀刺死的样子,这样子太恐怖了,他担心儿子看见了会害怕。

他害怕儿子的害怕,同样他也知道这个小兔崽子肯定没跑。

那小兔崽子怎么可能会跑?咱老吴家什么时候生过怂蛋?

在生命即将走完的时刻里,男人不知是喜是忧,大概只觉命运无常罢了。

骷髅们没有再理睬这具冰凉的尸体,它们在这具如雕像般跪着尸首旁,擦身走过,继续搜寻其余鲜活的生命体。

墙角处,男孩瞪大着惊恐的双眼,空白的泪夺眶而出,带有体温的泪水淌过他的脸庞,很快就被雨水冲散,余存温度的泪水在冷雨的冲刷下,显得不堪一击,散了又散。

小馒头死死盯着大雨里跪倒的尸体,惊恐是因为亡灵们的残暴,空白是因为心里突如其来的空落落,身上好像有一根弦似的东西,一不小心它就断了,又好像丢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再也没有机会找回的东西。

断了的弦,再怎么连,有些感觉,再听不见。

大雨浇筑的世界,冰冷彻骨的囚笼。

男孩很想跑着过去抱着那具尸体,把身体上的温度榨出来给他,爹爹一定是因为太冷了,冷到要短暂的打一会盹,忘掉这般寒冷。

他最后还是会醒来的,一定,一定会醒来的!

小馒头心里止不住地抽泣,他很想跑过去给那些该死的骷髅大声大喊,老子叫山鸡哥,这个镇子这一带都是老子罩着的,你们这些狗东西,敢动我爹一根汗毛,我告诉们,我山鸡哥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我山鸡哥对天发誓,明天不不!就今天,不不不!就现在!

就现在!老子就现在,就要来砍你们的全家!

你们他妈的有种别跑!

别他妈的跑!

求你们了别跑,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痛,蚀骨锥心的痛,痛得让人不能言语,痛得让人空空如也,小馒头很想就这样爆发,就这样赤着脚冲过去抱抱那个男人,哪怕最后被乱刀砍死,哪怕最后被一刀穿心。

这样想想,其实死也不是很可怕的事,好歹最后,儿子还能抱着父亲。

只是小馒头不能,一个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少年用他那满是伤痕的手紧紧捂住男孩的嘴,让小馒头呜呜呜地发不出任何声响,情急之下,男孩甚至狠狠地咬住少年的手掌。

男孩的牙齿触碰到手掌上本有的伤痕,一不留神,咬破了少年的肌肤。

男孩的泪,滚滚地流,少年的血,汩汩地淌。

“收声。”

静默中,少年轻声说。

沉默了很久,男孩沉重地点了点头。

“大哥对不起你,大哥来晚了。”

黑影掠过,手持翠绿色的长剑的少年,剑舞长空,朝着这片天地,划斩出如龙一般清啸的清光剑影。

城门下,瘦小的老人熟稔地挥舞长矛,所过之处,横行千军,以一人之力抗万钧之敌。老人年老衰败的心脏像是一下子灌满了年少时血气方刚的热血,重新饱满起来的心脏,正孔武有力地搏动着跳跃。

“来啊,你们这些烂骨头,怎么就”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老人朝天大吼。

所有的新仇旧恨统统算上,横冲直撞的凌厉长风中,是老人的人生账本。

江湖夜雨十年灯,人生能有几相逢。

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伙计,你还依旧坚挺的啊,真是,金枪不倒的呐!

老人在心里头爽朗大笑。

石崖上,花海彻底崩溃破散,满目疮痍的地面上,乱石成堆,红色衣裙的女孩晕死在乱石堆里,俏脸苍白如兰,看不见没半点生机,像被骤冷的温度冰封了一样,昏暗天地间,无力地折射着冰艳的光。

乱石堆上,两个浑身勾满了血色纹路的老者疾步走来,脚步所踏的地方,碎石纷纷龟裂,破了又碎。

他们枯瘦的脸庞充斥着诡异的血气纹路,幽暗的眼眸里,暴发出凶狠的红光。

再走上两步,他们的狰狞枯瘦的手,将会扶摇直下,亲手打碎这片昏天暗地下,仅存的美好。

远方有古老的钟声蓦然响起,由远及近,震开万里沉云,响彻浩然星空,暴雨戛然而止,狂风温驯了下来,天地间一片清明。

高亢庄严的钟声下,朝小镇方向快速扩散的乱葬岗被强行止住前行的脚步,冲在最前方的亡灵接连倒地,灰白的骨骼徒然破碎,如尘粉一般,被随之而来的清风一吹而散,带着生前残存的执念,消逝在悠悠长风之中。

石崖上,两个逼近兰朵的血纹老者,身形忽然止住,像是禁锢在了风里,一阵清风吹过,他们如沙石般飘散,了无痕迹。

一个中年男人踏着清风而来。

钟声像是穿越亘古的号角,清澈的风,是它的千军万马,中年男人,是它的将军。

半空中的老者冷冷地望着消亡在清风里的两个手下,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感情,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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