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以后。”

秦浅回答。

声音清淡,清清凉凉,一直透到人心里。

她深呼吸一口气,关掉水龙头,抽过旁边的纸巾,一边擦着手一边回头。

她抬眸,望着男人,一字一顿,“翟钧霖,我们没有以后。”

闻言,男人面色一凛。

他张了张嘴,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是喉咙卡着一块大石头一般。

良久良久,卡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以后?

为什么要这样说?

高大的身体,突然有些轻颓,“为什么我坐到这种程度,你也没有一丝丝的动摇。”

“是不是真的只有把命送出去了,你才会有稍微的心软,才能够稍微地感觉到对你的真心?”

他突然深吸一口气,咽了口唾沫,低低自嘲而笑,“还是说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是的。

秦浅想说,在感情上本来就不存在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只是就如她跟湛越所说,像她们这样的人,从一出生,就身不由己。

何况,还是在特殊的池家。

池家的女孩,在参加继承人选拔之前,她们的前十几年都并不为自己而活,甚至不为自己的家活,她们活着的意义在于为了家族的未来和以后。

如果没有被选中,如果她的家人对她足够的心疼,至少在可以选择的范围内嫁给一个还算可以的丈夫。

那个被选中的女孩将奉献自己的一生以及丈夫的一辈子来传承家族的精神。

而她,就是那个从一出生没了自己,被选中也没有未来的人。

在错综复杂的大家族存活,本就是一件冰冷又无情的事。

人,只有在没有感情的情况下,才能无坚不摧。

一旦她有了在乎,就有了软肋。

倘若被家族中各个支脉拿捏住软肋,就容易失去判断,就会做不利于家族悠远未来的决定。

这是其他支脉所不能接受,更是家族不能容忍的事。

他们不会对支脉的人做出任何的惩处,只会简单直接又粗暴地铲除家主的软肋,让她成为一个不用武装也盔甲护体的机器。

“是。”

她回望着男人,面无表情,眼眸中一片冰冷,犹如冰天雪地中看不到一抹杂色,白得一片荒芜。

“看来你还算有自知之明的。”

她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并不是选中的那一个。

秦浅想,她是多么的希望能够和将她用生命相护的翟钧霖在一起那份感动,那份深情,那份奋不顾身,那份气势如虹,都是她曾经所有的期待与渴望,做了半辈子的梦。

可是她不能。

她如果和翟钧霖在一起,就等于画地为牢,将他关在了池家。

从此,他的余生,只为池家的未来而活。

她不要。

这半生的追求,渴望近在咫尺,最后却不得不选择拒绝。

“我是池家未来的家主,你又是什么?池家只要动一动小手指头,都能让泰峰摇摇欲坠,这样的你,拿什么和我在一起,用什么站到我身侧?”

他有着雄鹰的翅膀,有着属于他的苍穹。

他应该翱翔在属于他的天空,而不是池家的牢笼之中。

所以她只能这般违心地回答。

即便她说得心痛,他听着也伤痛。

“还是说,你以为,我是大慈善家,会接济泰峰,会帮助翟家更上一层楼?”

“当初在翟家你们是怎么对我的,心里没有一点数吗?谁给你的勇气和自信,觉得我会重新接纳一度伤害过我的人?”

“先前我什么都不是,所以什么都不计较,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大好的未来,你以为下来的我,还愿意和你们这样低等的人,有什么牵扯吗?”

她说的话狠,每一句话都戳心又伤人。

“你觉得,作为池家未来的继承人,我会允许一个没有良好家世,和强悍实力的人上池家的门吗?就算池家丢得起这个人,我也丢不起这个脸!”

既然要切断瓜葛,就铁石心肠一点,伤人越狠,他才能够死心得越彻底

望着她那双除了冰冷,感情全无的清眸,翟钧霖心痛地低吼:“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为何一定要逼自己说这样的话?!

他伸手将秦浅按进自己的怀里,颤抖着手臂搂着女人,哽咽沉声,“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似在恳求,“不要这样说自己”

闻声,秦浅身体一僵。

感受到男人身体的颤抖,以及那紧绷的肌肉,却没有太用力的胳膊。

她抬起的双手,始终不敢回拥这个男人的深情。

双手停滞在半空,指尖全是冰凉,僵硬得像是生锈的机械,没有办法动弹。

秦浅红着一双眼,干疼酸涩,却始终不敢泪湿眼底。

她倔强地坚持着,不在男人怀里落泪,不在男人面前哭。

她感受到男人胸腔的起起伏伏,像是用尽全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把她从怀里拉出来,两双发红的双眼四目相对,只一眼,就叫人心又似在揪着发痛!

“不要变成你口中这样的人。”

这话,简洁,声线沉静。

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也叫人听不明白什么用意。

翟钧霖双手放在她的肩头,松了一下又紧紧地握住,握了一下又松了松,然后又不舍地重新握了握

最终他深深地凝视了一眼这个女人,还是撤开了手。

他落寞地转身。

转过身的一瞬间,顿足闭眼,深呼吸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眸,抬脚朝外走去。

走出门口,余光撞进一个身影,倚靠在门外的墙上。

他转过头,还没看清脸,就感觉肩上一沉。

栗色的头发在橘色的灯光下,如金色般迷人。

他望着他,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他有些颓然的脸,重重地拍两下他的肩。

收回手,抬脚绕过他进了厨房。

他又想起了那天他特地跑来医院说的那番话。

比起之前,翟钧霖又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他话里的含义

翟钧霖转过头,望着客厅还是坐在小沙发位置的湛越的背影,落寞的身躯立马挺拔了起来。

眼里的伤痛被坚定取代,抬脚上前,看着甄嵇和康湛,“走了。”

厨房内。

秦觉进屋,刚好看见的是背对着他抬手抹泪的秦浅。

他上前,伸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动。

就让她静静地靠着,慢慢地收拾自己狼狈又难过的心情。

许久,他才低声地开口:“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绝?”

秦觉预料到秦浅会拒绝翟钧霖,也明白,所谓的拒绝是单方面给与的保护。

不是觉得不能够一起面对,而是她曾经面对的,她已然有很深的阴影。

她怕极了。

因为害怕,因为在乎,所以才更要推开对方。

“也许他以后,能够足够强大,站在你身旁,保护好自己,也能够守护好你呢?”

他有这个觉悟,再经历一些也将会有这个能力。

“我不要。”

秦浅说。

秦觉微愣,“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浅深呼吸一口气,从他怀里钻出来,转过身,侧对着他,背抵着墙而靠。

“我外公很能干,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他在的时候,我外婆生活得像一个公主一样。”

她低着头,半垂着眼眸,面容柔和,“池家所有的人,包括曾奶奶也都说,我外婆是池家所有继承人中,最幸福的一个。”

“因为,我的外公,有强大的觉悟和能力,把外婆和我们守护在他的羽翼之下,给我们幸福的童话城堡。不让任何人伤我们分毫。”

许是想到了很多美好的记忆,她的唇角浅浅上扬。

“他也确实做到了,成为了池家百年来,最最让人信服的那一个。”

她抿了抿唇,眨眼间,一滴泪就垂然而落。

“可是也正是因为他的强大,让无数人对他的位置觊觎,也让无数人和他明争暗斗。”

秦浅长长地呵出一口气,“曾奶奶说,越是强大的人,身上肩负的担子就越重。”

“所以我外公,身上肩负的担子超乎寻常的重。到最后,他为了外婆的使命,为了池家的为你爱,选择了牺牲自己”

“如果有得选,现在,我更希望外公能够像孟封南一样,没有什么志气,没有什么能力,这样,至少能够和外婆执手白头,相伴到老。”

嗓子不断地沙哑,她顿了顿。

像是在收敛自己的情绪,也像是在润了润那干疼的喉咙。

“我不想不要他也变成我外公那样的结局。”

一个“他”字虽然没有指明,但秦觉明白说的是谁。

“我宁愿他没有出息,没有本事地活着,也不要他像傻子一样英勇地去承受他不应该承担的罪。”

“何况”

秦浅低笑一声,“何况他并不像我外公一样,是个孤儿,只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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