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见过心甘情愿被打劫的吗? 我和飞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把金银财宝堆在长生的脚边。 不知道,小五有没有后悔和我们是一路人。 小五刚刚问我,难道长生要杀人,他们也会引颈受戮吗? 我点点头,又摸摸旁边飞言的头:这很难说。 我们注定会在向城失散。 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不停地重复,不停地,不停地重复。 那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却是那般笃定。 飞言问我为什么一直在摇头。 我没有理他,而是扶起被我们推到的桌椅,捡起丢在地上的碗碟,打扫了一地的饭菜。 那些人继续往长生脚边上堆着东西,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是的,就在刚才,无论我们怎么闹,怎么拿着刀子,他们一副要杀要剐随便,就好像我们是跳梁小丑一样。 可是小丑娱乐了大众的背后也是很累的。我们最后只好放弃了。 游戏,如果只有单方面的,而得不到回应,那么游戏又有什么意义。 人,总希望能得到回应,就算是嘴里说着我不在乎,心里呢,心里总是希望和不希望别人对此顺从和反对。 正道,自然最好是一呼百应,凸显自己的道路是怎样的光明正大。 歪道,最好和正道一样的待遇,如果没有,他其实已经认同了那些对他的歪曲的反应,然后踏上漫漫平反长路。 我不在乎,说的轻巧,自在,洒脱,其实当你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在期待有人回应,如果不是,又何必说着五个字呢? 当我们心里做好了面对于各个情况的处理之策,这也是希望别人回应的。在意也好,不在意也好,你都会希望有人跟你回应,然后很不屑的来一句我不在意。 飞言,你明白吗?这就是你为什么会不开心。不是因为你所实施的抢劫没有结果,而是你的心理上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没有满足。 长生只是一句轻如蚊呐地“把钱交出来”,这帮子人就各自回家,弄来了一堆好东西。 看着重新干净的店面,我觉得我可以在这里当一个长工,扫大街也可以。 长生托着下巴,看着我们,又看看绑了一地的其他人,“现在你明白了吧。” 我歪着头,看着他。 是的,没有回应无趣,回应过了头也很无聊。 长生在这种过度回应里生活了几年,早已经看厌了这种热情。 用我之前的话来说就是太假。 我们安静地坐在那里,直到太阳下山。 店小二就好像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几乎招呼着客人。 门口倒在地上的泥塑假人,此刻已经被安置在店内,占了两张桌子,各种各样的动作,让它们看上去有些像是在高谈阔论,气氛几乎好到了要上桌踢了碗碟,跳个舞的错觉。 我们被长生带着向城中心走过去。 一路上黑灯瞎火的,白天那些铺子和假人也都收了,显得这白月下的路面格外平坦宽敞。 长生的道袍,袖子颇为宽大,走起路来一甩一甩,在这皎皎月光之下的投影,犹如一只巨大的蝙蝠。 飞言四处张望着,他和菁菁夜视能力极佳,夜间穿山越岭如履平地。 小五说想和城主谈一谈。 他很好奇,这王城皇土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地方。 我看到了那个黑色的影子,它坐在一座妓院的扶栏上,一双眼睛在看着我。那瞳仁仿佛是一颗干瘪的桂圆,并不圆整。 我们走过去的时候,它没有动,只是一张嘴在哪里张张合合:“我们终将要在这里失散。” 我看着它,对它扮个鬼脸。它似乎受了惊,一下子从栏杆上翻了下去,摔得很狼狈。 长生问我为什么笑。还笑得这么夸张,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我才不会告诉他。 因为,当年他亲眼看到他师傅凭借我给的地图找到一堆破铜烂铁,验证了鬼魂乱世的胡说,鼎盛了香火。 而我当时是因为那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向我讨一口水,还分给了一条瘦骨嶙峋的狗,才动了恻隐。 结果,我成了妖魔鬼怪了。我会七十二变,我会上乱天庭,下乱朝纲,还会吃人。我无所不能,就是不干人事。 确实在那些年里,我学会了太多东西。 除了坑蒙拐骗偷,还有上房揭瓦,下地挖坑。最后,跑到山里,遇见了飞言。 胡思乱想之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广场之上。 这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人。 都是活人。 长生见我好奇,也不说什么就是往里面挤。 我看着飞言被挤变了型的小脸,觉得十分开心。 往日里,这家伙可是仗着自己身小灵巧,东钻西窜,十分自在。 今天算是见到轮回了。 人群中间是一座木头堆砌三米高台。 此刻,那上面端端正正被绑在椅子上地俩个人真的是莫鱼和菁菁。 很好,真的很好。 医生和命师,一直以来都是两个比较受欢迎的角色。 他们也看到了我们,很惊喜,很疑惑,最后很沮丧。 一个赤着上身,手拿鼓锤,胸挂打鼓,穿着兽皮,带着兽骨面具的人跳着奇怪的舞蹈,仿佛一只在山野丛林中奔跑的老虎越过乱石险滩,越过急流,一步步昂首挺胸走上高台。声声鼓响犹如雷鸣,又若虎啸之音,震人心魂。 其实,这个舞要小五跳才好看。 原本嘈杂的人群,在他出现之后变得安静了。 虽然看不见脸,但这超过大多数人的身高和隆起的肌肉依然很出众。 飞言早流口水了。他饿了。正在长身体的年纪,总是吃不饱,人也不太有精神。 跟在他后面的人抬着两个假人缓缓行进地同时唱着不知名的歌。歌声浑厚,苍劲有力,犹如战场上的呼号。 我跟着轻轻地哼着,就好像又回到那风餐露宿,刀光剑影的时候。 飞言用胳膊肘捣捣我,求我放过他的耳朵。 无音不全怪我吗! 我抬头,我看见那道黑影就坐在高台中央,两侧则堆起来一米多高的木材堆。 它拿着火把,一脸悲伤,然后点燃了火堆。 假人被烧得噼噼啪啪的响。 鼓声开始变得悠长,每一下的间隔时间也变的长了。 它牵引着、控制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呼吸,脉搏,心跳。 让人觉得……犯困。 就在飞言要摔倒的一瞬间,我一把捞住了他的腰。长生离得比较远,我没拽住,只好眼睁睁看他委顿下去在石头上磕得龇牙咧嘴。。 周围人也好像一个个被抽走了魂魄一样,朝着地面倒下去。 最后,我做了一个可以了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避开躺在地上的人,手脚并用地爬上高台。 啪啪两个耳光甩在俩个人脸上。 我打的很重,自己的手都因为反作用力发麻。 他们两个不仅不会骂我,还要谢谢我:一次搞定,不用再受二次苦。 那击鼓的人丢掉鼓锤,摘下面具,果然是小五。 就应该是小五嘛。 我记得前世的某人爱裸泳。 呃,也许是好几世以前。 只从他开始做皇帝了,就丢了这项造福大众的爱好。 我解开菁菁的绳子,这女人竟半点亏也不能吃,反手就要给我一把掌。 谢谢小五,你现在就是我俊美无双的大神啊。 菁菁被小五吸引了目光,这一巴掌落了空。 她一步步走过去,用上了当年作为圣女的骄傲,扬起头,指着小五:“这个人是我的丈夫。” 不同的是除了几声呼应的呼噜声,这里一片安宁。 她脸色变了变,然后开始哭。 我犹豫了一下 ,走过去抱住她,也开始哭。 飞言揉揉眼睛,看看我又看看菁菁,同样哭了。 莫鱼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几乎是咆哮着,捶胸顿足,嚎啕不止。 他这么一搅和,我们反而哭不下去了。 菁菁擦着眼泪说:“我刚刚算了一卦。” 飞言赶紧捂住她的嘴,一边抽泣一边摇着她的头:“不要说,千万不要说!” 鬼知道,这女巫的乌鸦嘴有多灵。 呃,翻过来,也可以说这个女人的卦算得有多灵。 可怜,我们改变不了天,只能去责备那些泄露了天机的人。 我问莫鱼为什么哭。 他说他被我踩到脚了。 呃,抱歉。 反正我不太正常,所以没有人有兴趣问我为什么哭。 飞言?他纯粹就是为了好玩。 小五换好了衣服。灰不拉几的褂子把他原本就涂了一层灰的脸衬得更加的脏,土不拉几的裤子把他的身高视觉上整整拉低了二十公分。 收拾停当,我们要出城。 站在城门口,我抬头看着坐在城楼上的那团黑影子。 它不理我,而是手搭凉棚看着远处落下的夕阳。 只要出了那道门,我们就算了破了一座城。 可能自持自己有完善的防御,这座城夜不闭城门。 事实证明,我们依然天真。 这是一座孤城。 我们进城的当天,河水消减,淌着齐腰的河水,我们走进了这座城。 一道闪电劈在了我们头顶,照亮了我们几张茫然的脸。 要下雨了。河水都已经涨潮齐了河岸了,却还是要下雨了。 上游的大河好像又要决堤了。那小二一边笑着一边和旁边的食客说着。 到目前为止,我们总是活得一团糟。 真真是过年吃月饼,端午吃饺子,中秋烧点钱。 直到现在我才想起这座城是我搞出来。 当年闲着无聊带着几个人去钓鱼,然后他说要造一个世外桃源。 我们驾着叶小舟,随着涛涛河水来到了这地方。 一块四面环水的湖心小渚,方圆大概百米。 我们住了两天。第三天,随行的人就送上来一张图。 掘河引水。这小渚看似高出水面不多,当土质坚实,如果在周围挖两条长渠引导大河之水,凸出水下地面,完全可以住人生活,便可以自成城池。那大河与海想通,朝潮夕汐,每次前后需要一个时辰,眨眼水就漫上来淹没新拓的地方,留下原来小渚的面积,不知巧妙的人,就会葬身水底。总而言之,如果在此做一出防守,这就是天然的屏障,只要拖到涨潮时分,再强的敌人也只能喂了鱼虾。 我只记得我挖了一条河,却不记得我为什么要挖河。 那片愧疚之心终于放下了,我明白了,我为什么会丢下昏睡的那些人不管。 这里俨然是一片世外桃源,无争无斗,算是了了一个心愿。 可是,还是那句话,假,太假了。 我们坐在城门楼上,大雨瓢泼的像不要钱一样。 莫鱼看着下面快要漫过石狮子的黑漆漆的水,突然唱起了歌。 “滚滚长江东逝水,……” 好吧,这个年代也没有版权不版权的了。 作为报复,半夜我们四个人开始了鬼哭狼嚎一样的高歌。 我知道,我们终究会在这里失散,这不知道是撞了多少回南墙得出的结论。但是现在我们不是还在一起吗,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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